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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4:38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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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痛。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碾磨,每一根神经都被撕裂后又勉强连接。项云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深处艰难地上浮,如同溺水者拼命挣扎向水面寻求氧气。首先恢复的是听觉。嘈杂、混乱的声音涌入耳膜:木轮碾过碎石路的沉闷吱嘎声,金属物件相互碰撞的清脆叮当,还有……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历史纪录片或拟真游戏中听到过的、充满鲜活而又粗粝生命力的人声鼎沸。有吆喝,有叫卖,有争吵,有叹息,交织成一曲喧闹而原始的市井交响。紧接着,嗅觉苏醒。一股复杂、强烈、极具冲击性的气味混合物冲入鼻腔。汗液在夏日高温下发酵的酸馊味,牲畜身上特有的腥臊气,某种疑似焚烧草木的烟火气,还夹杂着泥土的腥涩、不知名食物的粗糙香气,以及……若有若无的、属于人类聚居地的、未经任何现代消毒手段处理的、最本质的生活气息。这气味,这声音,绝对不属于他那间恒温恒湿、只有服务器轻微嗡鸣的尖端战略分析室。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,瞬间压过了肉体的疼痛,让项云的头脑骤然清醒了大半。他猛地睁开双眼。映入眼帘的景象,让他这个经历过无数次模拟危机演练、自诩冷静过人的战略分析师,也出现了长达数秒的思维停滞。天空,是一种近乎刺眼的、毫无工业污染痕迹的湛蓝,几缕薄云高悬。而他,正仰面躺在一辆颠簸前行的牛车上。身下是粗糙不堪、布满木刺的木板,硌得他生疼。车上堆满了用草绳捆扎的、散发着浓郁气味的麻包,他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货物,挤在麻包的缝隙里。视线越过低矮的车辕,是土黄色的道路,车辙深陷,浮土飞扬。道路两旁,是参差不齐、低矮简陋的土木结构房屋。行人穿着他在博物馆和古籍插图里才能看到的服饰——粗麻或葛布制成的、样式古朴的衣物,颜色多以灰、褐为主,不少人打着赤脚,或踩着草鞋,面容黝黑,神情或麻木,或匆忙。牛车!古装!陌生的环境!一系列关键词在他脑中闪电般组合,指向一个即便以他最疯狂的想象力也难以接受的结论。“醒了?”一个粗嘎的嗓音在旁边响起,带着浓重得需要仔细分辨的口音。项云猛地转头,看见驾车的是一个穿着脏污短褐、肤色古铜的老者,头上包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,正回头瞅着他,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。“这……是哪里?”项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,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。“哪里?”老者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,用力甩了一下鞭子,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啪声,“薛邑啊!后生,你是撞坏脑子了?昨儿个在野地里发现你,浑身滚烫,说着胡话,眼看就要喂了野狼。葛老大心善,顺道把你捎上了车。”薛邑?项云的心脏狠狠一缩。作为一个精通历史地理的战略分析师,他太清楚这个地名在战国时代意味着什么——齐国孟尝君田文的封地!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试图坐起身。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,让他险些再次栽倒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观察、分析、收集信息。这是他的职业本能,也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。牛车缓慢地行驶在一条看似主干道的土街上。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贩:卖陶器的、卖粟米的、卖简陋铁器的、甚至还有占卜的卦摊。人们进行着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或使用某种他未见过的货币交易。空气闷热,尘土飞扬,卫生条件堪忧。孩子们光着屁股在路边追逐打闹,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。一切的一切,都无比真实,无比粗糙,无比……“过去”。这不是拍电影,不是虚拟现实,更不是恶作剧。那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牲口气息,那阳光灼烧皮肤的痛感,那牛车颠簸时骨头与木板碰撞的真实触感,都在无情地宣告一个事实——他,项云,二十一世纪最顶尖战略分析局的精英,真的来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!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。他记得最后时刻是在实验室,参与一项名为“时空锚点回溯”的高度机密实验。他是作为现场观察员和数据分析师在场的。然后……是警报凄厉的尖鸣,设备过载的炫光,难以形容的能量乱流……再然后,就是无尽的黑暗和现在的剧痛。实验事故?时空穿越?这个只在科幻小说里出现的概念,竟然成了他此刻残酷的现实。牛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,似乎是在给一队人马让路。那队人衣着明显光鲜许多,为首者骑着马,虽然马匹不算高大神骏,但在普遍步行的环境中已显出众。他们护卫着几辆装载着箱笼的马车,神情倨傲。“是君上府里采买回来的。”驾车的老者低声嘟囔了一句,语气里带着敬畏,“能让路是福气。”君上?孟尝君?项云的心跳再次加速。他紧紧盯着那队人马,试图从中捕捉更多关于这个时代、关于他可能即将面对的核心人物的信息。就在这时,一阵骚动从前方传来。一个衣衫褴褛、瘦弱不堪的半大孩子,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一个小巷里冲出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。他身后,一个满脸横肉、手持木棍的壮汉怒骂着追赶:“小畜生!敢偷老子的饼!打断你的腿!”那孩子慌不择路,竟直直地朝着那队“君上府”人马冲去。“找死!”骑在马上的领头护卫眉头一皱,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马鞭,带着破空声,狠狠朝着那孩子抽去!这一鞭若是抽实,以那孩子的瘦弱,不死也得重伤。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呼,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,有人面露麻木,似乎对此等场景早已司空见惯。项云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在他的时代,法律、秩序、人权是基本准则。而在这里,强权即是公理,人命……尤其是底层的人命,似乎轻贱如草芥。电光火石之间,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利弊,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——或许是他骨子里尚未被完全磨灭的某种东西,或许是骤然面对赤裸裸的残酷时本能的冲动。“住手!”他发出一声低吼,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,猛地从牛车上翻滚而下,踉跄几步,在那鞭子即将落下的瞬间,用自己的后背,挡在了那吓傻了的孩子面前!“啪!”脆响过后,是火辣辣的剧痛从肩胛骨瞬间蔓延至整个背部。项云闷哼一声,差点跪倒在地,但他死死咬住了牙,站稳了身形,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护在了身后。这一鞭,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丝置身事外的幻想。疼痛是如此真实,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,也是如此真实。所有人都愣住了。骑马的护卫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阻拦,他勒住马,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、穿着怪异(项云还穿着实验室的连体工装)、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年轻人。那壮汉也停下了脚步,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项云和护卫。被项云护在身后的孩子,抬起头,用一双充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大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、替他挡下鞭子的人。短暂的寂静被打破。“你是何人?敢拦君上府车驾!”护卫反应过来,脸上挂不住,厉声喝道,手中的马鞭再次扬起,这次目标明确地指向了项云。项云强忍着背部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,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。硬碰硬是死路一条。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,信息,甚至是……身份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站直身体,尽管脸色苍白,但目光平静地迎向护卫,用一种尽量沉稳、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疏离感的语气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开:“在下项云,乃远方游学士子。路见稚子无助,出手相护,乃仁者本分。久闻孟尝君仁德之名,广纳天下贤士,门下食客三千,皆以礼相待。却不知,君上府邸之人,竟当街对一幼童施以如此重手,这便是薛邑的待客之道?这便是孟尝君的‘仁德’吗?”他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,也没有卑微地求饶,而是直接抬出了孟尝君的名头和“仁德”这块招牌,语气不卑不亢,甚至带着一丝质问。他赌的是孟尝君爱惜羽毛,重视名声,其手下人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,不敢过于肆无忌惮,玷污主君声誉。果然,那护卫听到“孟尝君仁德”、“待客之道”等字眼,脸色微变,扬起的鞭子僵在了半空。他仔细打量着项云,虽然此人衣着古怪,形容狼狈,但气度沉稳,言谈有条不紊,尤其是那双眼睛,深邃冷静,不像普通流民。万一真是某个来投奔君上的士子(虽然看起来寒酸了点),自己当众鞭挞,传出去确实不好听。周围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。“是啊,打孩子算什么本事……”“这人是谁?说话挺在理……”“孟尝君可是大好人,手下人不能这样吧……”舆论的压力,虽然微弱,但开始转向。护卫的脸色阴晴不定,最终,他悻悻地放下了鞭子,恶狠狠地瞪了那壮汉一眼:“还不快滚!惊了车驾,你担待得起吗?”那壮汉如蒙大赦,连滚爬爬地跑了。护卫又看向项云,哼了一声:“念你是外乡人,不懂规矩,这次就算了!以后在薛邑,眼睛放亮点!”说完,不再理会项云,招呼车队继续前行。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,暂时化解。项云暗暗松了口气,这才感觉到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以及因为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腿。“多…多谢先生!”身后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,将怀里那个沾满尘土的饼递过来,“饼…饼给您吃……”项云看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纯粹的感激,看着那块用命换来的、干硬粗糙的饼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摇了摇头,温和地笑了笑:“你留着吃吧。以后……小心些。”孩子愣了一下,然后用力地点点头,紧紧抱着饼,飞快地钻入人群消失了。驾车的老者这时才敢凑过来,心有余悸地说:“后生,你……你可真敢啊!那可是君上府的人!不过……你说得对,君上是仁德之人,最重名声。你刚才那番话,算是说到点子上了。”项云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队远去的车驾,看着这陌生而古老的街道,看着周围那些重新恢复麻木或匆忙神情的古人。孟尝君田文……仁德之名……三千门客……历史的画卷,以一种猝不及防而又无比残酷真实的方式,在他面前缓缓展开。他不再是旁观的分析师,而是即将投身于这战国烽火中的一粒尘埃。未来该如何生存?如何利用自己的知识在这个时代立足?甚至……能否找到回去的方法?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,但没有答案。牛车继续缓缓前行,载着思绪万千的项云,驶向薛邑深处,驶向那不可预知的命运洪流。阳光炙烤着大地,也炙烤着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孤独灵魂。战国时代,就这样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,为他拉开了沉重的大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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